伴我回家，老街之神的文化守護——新莊故事遊藝隊蔡婉筠

老街的小孩都有一個守護神

蔡婉筠的成長記憶裡，新莊有一條長長的河流大漢溪，平行著一條長長的新莊街，蔡婉筠從小出生成長於這條路上，這條路慣習被在地人稱為新莊老街，隨著時代更迭，不同族群渡船靠岸新莊，也從原鄉帶來信仰神，短短三公里路的新莊老街就有數十間大小廟宇，某次選舉，一位候選人為新莊街冠上了「廟街」之名，像是標誌著文化、信仰與族群的關係，也象徵著需要發展與建設。

街上的神明真的多，從街北到街南計有池府王爺、太子爺、地藏王菩薩、文武大眾老爺、福德正神、三山國王、媽祖與關公，還有因械鬥事件而被人祀奉的大墓公，如果把後來移入新莊老街的馬偕長老教會的耶穌也算進來，一條街上神明多元，神明隨人拜真是熱鬧滾滾，虔誠的長輩逢年過節從一保(里)拜到九保，一條街從早拜到晚，年頭拜到年尾，這也為什麼新莊老街的糕餅店這樣多，冠於台北三市街，可與中部的鹿港小鎮相匹敵。

婉筠從小就是在這樣有神的環境下長大，特別是從小體質特殊，總會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被長輩帶進宮廟祈求神明保佑的記憶非常鮮明，新莊老街的長輩或多或少總會跟小孩子說，作為廟口囝仔總會有一個神明是你的守護神，要有虔誠之心，祂們將伴著你走上你的天命。

踏查新莊街的契機

新莊舊稱新庄，即「新興的街庄」，婉筠內心裡面對自己家鄉在這十年的新興建設，總會反思探問那麼舊的街區，是否能有共存的可能。現在是新莊故事遊藝隊的創團元老兼隊長的蔡婉筠，在他正式關注新莊文史事務後，就開始思考，輾轉新莊三百年史，各家祖先還有在地功德先賢們，在新莊這片土地上究竟是怎樣打拚、共伴與運作？新莊傳統技藝至產業創新，要怎樣保存這些寶貴資產呢？

2014年新莊富有歷史的新莊郡役所、武德殿與清乾隆時代完整的新莊街區，將研擬都更拆除，世居在不遠處的婉筠，完全不知道這些地方有這樣深遠的歷史，回憶當時的自己：「以前是在環保基金會辦公室上班，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不太會有意識認識生活周遭，工作日子久了，心中慢慢有感自己的人生是否就這樣過去了，在那時剛好看到新莊社區大學在網路上公布的一個戶外活動資訊，內容是有關新莊郡役所歷史走讀導覽，想要去認識。」在活動結束後，婉筠抱著認識鄉土與尋根之心詢問父母，家人其實也不太清楚家裡附近的歷史，上一輩對在地記憶模糊，像是有種文化斷層般，隨著新莊都市建設發展，歷史現場拆除，在地故事將隨之消逝。

願成文化種籽 為在地文化努力

2014年後國內也受到當時政局氣氛影響，陸續有返鄉青年回到故鄉認識地方風土到發展創生事務，婉筠對新莊老街的故事一直都有很濃厚的好奇與關心，在同年的夏天起正式加入新莊故事遊藝隊，正式成為創團元老，這個團隊是由新莊社大的工作人員楊雨青發起的，當時參與遊藝隊的婉筠與雨青很契合，在後來課程期間，兩人在課程上課、踏查、研究與執行走讀活動上合作無間，從新莊老街啟程，踏過一條路、彎進一條巷沿著新莊大河史徑，一晃眼邁向第十年堅持走下去。當時台北各老城區陸續有不同青年團隊成立，大家或許理念與地方經驗相通，相互交流與理解，度過了草創來到組織穩定期，逐漸以在地街區技藝與記憶主題發揚台北地方學。

台北夏季傳統祭典是在新莊大拜拜開啟的，由新莊故事遊藝隊帶路感受新莊文武大眾老爺出巡繞境期間令人眷戀的歲時節慶，與在地河港街巷的文化氣氛，而因為這場走讀，領略「一府、二鹿、三新莊」歷史，探索台北河港聚落跨境三百年史，在這十年來累積了許多忠實粉絲。新莊故事遊藝隊因有創立初期的踏查研究與彙整經驗，以街巷與家族故事，讓參與走讀的民眾能輕鬆了解新莊街區發展。婉筠與雨青兩人顧著遊藝隊，堅持每個月至少有一次對外舉辦新莊走讀活動，也因為持續，所以累積許多正向評價，打開了社會能見度，邀約舉辦的場次增多，匯聚了很多新進能量，也讓新莊故事遊藝隊迎來了首次爆發期，而也在此時，越深入理解老城街區，面對在地文化、建築、故事與語言的敘事，其實也開始經歷一段撞牆期。

婉筠回憶起遊藝隊創立其實得來不易，發展期的歷程也是面對著許多學習與挫折：「這是一個很需要付出，很大量時間跟精力的工作，在這十年來也也曾經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們堅持每個月都要有一次對外宣傳的街區活動，隊員們基本上都是有正職工作，要花額外時間來參與，沒有那麼輕鬆，參與培訓課程的學員或許因為時間配合不易陸續離開，也會有地方社群理念不同的情況，這對當時的我們是有點挫折與難過的。好在，我可以理解雨青想做的事，然後她也可以理解我的狀態，與想做的事情，我們對新莊在地事務溝通上很順暢，彼此一直都可以很照應，我們兩人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吵過架，因為曾經苦過來，這讓我非常珍惜這份友誼。」

老街還有許多寶貴的有形和無形文化資產更需要去守護與保護，當我們在羨慕或讚嘆別的國家的文化資產，是不是也可以為自身的文化做一些努力？新莊故事遊藝隊除了每月的主題走讀活動，在每年都會舉辦「新莊遊藝日」，期許讓民眾來認識新莊文化資產，活動日前都會讓婉筠與團隊成員們焦躁不安，這是因為要準備的工作太多了，舉凡事前要探問店家與在地團體是否能響應、遊藝隊夥伴的報名、聯繫及溝通，資訊匯流繁瑣，企劃過程也會很害怕是否沒有人想來參加、舉辦日當天的天氣是否不好、是否合宜處理在地關係，禮數是否有做到，不能不謹慎。

活動從點至線到面，逐一勾勒出新莊各街市的人情味故事，讓參與者見習了解在地產業店鋪的技藝與記憶，親身體驗參與工作坊，好比如與交陪友好的「新莊新樂園」軒社前輩認識傳統北管樂器，與「忠義舘」藝師見學神將之美，還有拜訪新莊工藝之光「响仁和」與司阜了解在地製鼓故事，逐漸串連出非官方的新莊街角博物館路徑。

家族的老街信物 土地公、菜車與糕餅舖

所謂老街「信物」，即是作為老街存在的憑證物品，因尋找信物，而有理由穿街走巷進行田調。婉筠本身是新莊老街的人，居住的地方有一個清朝時代留下來的舊地名「大城外」，會被稱這樣的名字是因為這裡有一個土地公廟叫做全安宮，這裡以前叫做公舘口，源自於乾隆年間，新莊開發史會提及的台灣縉紳「張廣福家族」在今日新莊路543巷建有「張廣福公舘」而得名，他們那時完成了張厝圳灌溉渠道的開鑿，讓張厝圳成為公舘口的天然護城河，於是在這一帶修築城區，開隘門管制人員出入，藉以防護公舘口的安全，今日要能感受到公館口的城區，就是會來到全安宮參拜當時就已經坐在隘門上俯瞰城區的福德正神。

婉筠的童年記憶裡，大城外這邊過往常有許多固定或流動的特色攤販，「阿公喜歡吃街上攤販，特別是一間專賣茯苓糕的小攤，這是一款糕與糕之間會夾紅豆泥的甜點，所以每次攤子來的時候，我們都一定會跟著去街上買，這是老街的老口味，其他攤販還有每日現做出來賣的年糕攤販、用保麗龍盒保冰的芋磚攤販。」

在家裡一切以阿公為主的阿嬤，獨愛家門口的魚車：「阿嬤常么喝菜攤來到門前讓她挑選，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輛用電動三輪車改裝成賣魚的攤車，靠過去時老闆都會把車上裝魚的盒子打開讓她挑選，阿嬤每天一定會買的就是秋刀魚，或許是阿公受日本時代生活飲食影響，每天吃飯都要配上一隻烤秋刀魚，所以我的記憶裡，家裡的味道總是充滿烤秋刀魚的味道。」聊起老街攤車的回憶，婉筠的眼神充滿著滿滿幸福感。

隨著遊藝隊的踏查研究，婉筠也在社大的學習中，慢慢建構出自己與在地的關係，瞭解自己家族與外界的關係。在街區做田調婉筠最常被問到地問題就是你是哪裡人?「當時我很口語地說出自己是住在老街清朝時期舊地名大城外那區姓蔡的那家，你會發現受訪長輩從原本疑惑為什麼一個外人來採訪，逐漸轉為有笑容，很熱情招呼，甚至拿店裡的珍藏相片或文物給我們看，而他們幾乎都認識我的阿公，當時我才知道我阿公原來這樣受街區人的愛戴，我因為阿公的關係，又串起了跟街訪鄰居們的緣分。」

在婉筠的童年記憶裡，阿公的個性非常海派，他曾在新莊街經營「金永香糕餅舖」，當時研讀新莊市誌時還有紀錄：「金永香是新莊糕餅的第一把交椅，曾經批發到鐵路局做指定販售的伴手禮」，婉筠曾經也想找到家裡是否還有留存金永香過往信物，好比如招牌、配方、帳目或任何物件可做為紀念阿公和阿嬤的打拚時光，卻連一件沒留，金永香這個名字在老街成了絕響，只剩口述記憶轉寫為文字敘述可做為流傳。

與在地文史相識 被神召喚來的遊藝隊

組織發展最重要的就是人，地方事務有賴地方人參與，因為共同學習，建構了街區地域的想像，然而為何有人願意來參與呢？「我們的隊員有時也會和我們分享自己為何而來，可能因為對地方文史有濃厚興趣、或許因為退休、因為是新莊新移入住民想要認識在地，但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案例，隊員是被不同神明召喚而來的。」

新莊老街的神明會招兵買馬，找人來做文化尖兵，記憶裡最深刻的一段故事分享是遊藝隊內一位沒特別信仰習慣的學員分享：「他的爸爸因為失智走丟失蹤了，當時請里長協助，也通報了警察局，整個社會系統都在找父親，人生第一次突然感到徬徨與無助，他聽聞新莊人若有失蹤事件，可向新莊地藏庵的地藏王菩薩與董大爺求助，於是興起到廟宇祈求神助，經由問神擲筊得到的回應就是廟裡的七爺、八爺會幫忙尋找，當她步出廟宇後，正和里長通話不到五分鐘，里長辦公室的電話響起傳來警察局通報找到人了。因為這個事件，她回到廟裡向神明許下心願，說明自己還在工作，等到退休以後，如果新莊有什麼需要的話，她也會用回饋的方式來還願。」這件事情放在心裡好一陣子，在她退休之後來參加培訓課程，覺得我們正在為新莊做的在地文史踏查的服務，似乎是她可以還願回饋新莊的方式，也這樣的心念所感，冥冥之中化為神明的指引與感謝。

聊到了神明的指引這件事情，婉筠突然想起一件在童年發生的事情，因為家裡有長輩要參與選舉關係，在當時有請新莊四方神明來到家中祝福，其中一尊即是新莊保元宮的池府王爺：「有次遊藝隊正在做分點調查，我當時正在看廣場旁一個新莊史非常重要的淡分憲示禁碑，巧遇在廟裡整理文物的大哥，他笑笑地跟我打招呼，跟我說你怎麼在看這個石碑？感覺會看這個石碑的人應該不是正常的人阿。後來才了解，他的爸爸也在廟裡服務，他們都是過火科儀的執行人，那天因為特別緣分，他為我完整導覽保元宮剛剛整理好的歷史文物。」在那之後的一年，婉筠參與了保元宮的所有的文化活動，包括農曆過年前的送神日「清屯」，農曆9月9日中壇元帥聖誕當天舉行「弄過火」活動。

婉筠回望這十年的努力，都在一份願意踏入探尋著新莊街區的心，或許老街因為發展拔地而起，有許多記憶裡的風景消逝了，也因為曾經一起積極踏過老城足跡，遊藝相逢這些人、那些事，共同寫下了故事，譜寫了老城曾有過的記憶。

持續遊藝新莊 守護之心不變

新莊老街有別於其他相對以文資保護的歷史街區，在開發建設的同時，觀察近年來新莊老街的店舖，在疫情過後呈現疲軟狀態，空屋與出租率有提升趨勢，逛街人潮被其他新莊新興商圈取代，面對快速變遷的老街，每個片磚塊瓦落下之前，盡力踏查與保存住民的生活痕跡，讓居民故事得以長存，那麼「記憶」的這塊磚將有賴更多人一起來砌上，婉筠願繼續向大眾分享新莊故事，而守護的種籽已經種下，十年已經長成了一棵小樹，期待有更多夥伴一同加入。

老街之神其實曾在童年夢境與你相遇，祂知曉你的天命，在你成長的過程中化身守護神，默默守護著你，想起了童年某日早晨，將外出的父親跟婉筠說的一句話：「新莊的守護神一直在保護著你！當你長大了，會有那麼一天會再遇到祂，在你最脆弱的時候，記得跟他問好，問問祂當時跟你說什麼話。」當你踏上故鄉的創生之路，這是一件有理想且需勇氣的事情，請繼續願意堅持並且相信著，誠心誠意地走入，祈願將會在某天應許。

【島生新莊誌】
主辦單位｜社團法人台灣島嶼文化共生協會
執行單位｜舒喜巷
企劃統籌｜黃飛霖
撰文｜黃飛霖
攝影｜黃飛霖、陳文偉
圖片提供｜蔡婉筠
特別感謝｜新莊社區大學、新莊故事遊藝隊、新莊保元宮、新莊新樂園、新莊忠義舘、海山頭老麵攤、超群西服、新義軒餅行、同鴻攝影社、新莊全安宮、舊蔡永根糕餅店家族、舊金永香糕餅店家族、响仁和鼓藝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