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竹科之前——倒數計時的生活與記憶
新竹縣
寶山鄉
生活
「它們」越重要,他們就越渺小
那是一個位在新竹東南方,一個邊邊角角的位置,他們的一旁就是集結全台最高學歷、最高收入的新竹科學園區所在地,也是目前全球半導體產業鏈最完整的地方,這也怪不得乎,原來世代長居此地的他們,一瞬之間變得如此邊緣,彷彿若有一盞spotlight打下,他們就將被隔絕在這道強光之外,的之外。
從動輒上億資金往來的「新鄰居」新竹科學園區座落此地開始,寶山鄉的村民們就已習慣家鄉地貌的鉅變,村民深知竹科之成為全球晶片半導體產業的標竿,在於產業聚集所帶來的便利性與高效益。作為鄰居,他們是光,我們是影,住家、工作與生活都被大大地牽連影響著。
2020年,世界晶片龍頭的台積電公司即因廠房設備升級與用地不足關係,決議在鄰近竹科、能持續銜接園區產業的寶山鄉大崎村設立新廠,竹科管理局正式提出寶山二期擴建計畫,2021年環評快速核定通過,2022年台積電2奈米廠區開始整地。
總工期預計六十個月,答——答——答——倒數計時開始。
回來這一處的沙塵
寶山鄉「與天俱來」的山窩地形,讓人便利地一眼望盡「世界」如何一步步朝向我們走來。
那是一個位在新竹東南方,一個邊邊角角的位置,他們的一旁就是集結全台最高學歷、最高收入的新竹科學園區所在地,也是目前全球半導體產業鏈最完整的地方,這也怪不得乎,原來世代長居此地的他們,一瞬之間變得如此邊緣,彷彿若有一盞spotlight打下,他們就將被隔絕在這道強光之外,的之外。
從動輒上億資金往來的「新鄰居」新竹科學園區座落此地開始,寶山鄉的村民們就已習慣家鄉地貌的鉅變,村民深知竹科之成為全球晶片半導體產業的標竿,在於產業聚集所帶來的便利性與高效益。作為鄰居,他們是光,我們是影,住家、工作與生活都被大大地牽連影響著。
2020年,世界晶片龍頭的台積電公司即因廠房設備升級與用地不足關係,決議在鄰近竹科、能持續銜接園區產業的寶山鄉大崎村設立新廠,竹科管理局正式提出寶山二期擴建計畫,2021年環評快速核定通過,2022年台積電2奈米廠區開始整地。
總工期預計六十個月,答——答——答——倒數計時開始。
回來這一處的沙塵
寶山鄉「與天俱來」的山窩地形,讓人便利地一眼望盡「世界」如何一步步朝向我們走來。
寶山二期擴建現場,鐵皮圍籬內的怪手在土方堆中開挖著
竹科寶山二期用地高度集中在大崎村,一個被國道一號與國道三號包夾的區域裡,有水田、雜木林地、住宅、三處大規模的墳塚區、一間宗祠與一座大型廟宇。過去因為鄰近竹塹城的緣故,土地也多為閩南人所有,尤其以新竹北門的鄭家買下最多的土地,客家族群則為此處的佃耕主力,世代務農耕作維生。
擴建工程起點在台積電十二廠,這是台灣第一座十二吋晶圓廠,也是積體電路最先進製程之研發基地,接著我們向西放眼望去,彷彿看不到邊境的沙塵區域就是大崎村的所在位置,灰紅白三色相間的鐵皮圍籬,藏不住裡頭的大型起重機、吊車與怪手,坦露的丘陵山坡地鋪上黑色防水蓆,減緩雨水沖刷卻無法抑制人們的過度聯想。
作為一個即將接軌國際的工地現場,必須說,竹科寶山二期是一個「難得」的大型開發現場,在政商的協商力保下,民眾及在地居民居然尚能「自由」地進出,穿梭在砂石車、聯結車與水車間,一旁看的人是膽戰心驚,通行的人則求一處的安心,而他們的共同目的地——大崎保生宮。
保生宮左右被大型工程包夾,騎在這條「工路」上,難以想到這裡還會有一處人群可以聚集的場所,保生宮屹立不搖地提供居民一個「回來」的理由。
農曆三月十五,保生大帝聖誕的這一天,大崎保生宮附近的停車位一位難求,四散各地的遷居民眾以「信仰」的名義回家了,帶著供品的村民與現場工人形成一股莫名地矛盾與融洽:說著一口客家話的阿公,其野狼機車後座載的是閹雞,口中嚼著檳榔的工人大哥,卡車上載裝的是砂石土礫;生活緊密的長輩熟悉地喊著誰誰誰的名,工程人員的反光背心則大大寫著名字、公司與血型;居民拜的是初一十五,公司商號則在初二十六出現。他們不約而同聚集在保生宮周圍,互不干涉,各自安好。
擴建工程起點在台積電十二廠,這是台灣第一座十二吋晶圓廠,也是積體電路最先進製程之研發基地,接著我們向西放眼望去,彷彿看不到邊境的沙塵區域就是大崎村的所在位置,灰紅白三色相間的鐵皮圍籬,藏不住裡頭的大型起重機、吊車與怪手,坦露的丘陵山坡地鋪上黑色防水蓆,減緩雨水沖刷卻無法抑制人們的過度聯想。
作為一個即將接軌國際的工地現場,必須說,竹科寶山二期是一個「難得」的大型開發現場,在政商的協商力保下,民眾及在地居民居然尚能「自由」地進出,穿梭在砂石車、聯結車與水車間,一旁看的人是膽戰心驚,通行的人則求一處的安心,而他們的共同目的地——大崎保生宮。
保生宮左右被大型工程包夾,騎在這條「工路」上,難以想到這裡還會有一處人群可以聚集的場所,保生宮屹立不搖地提供居民一個「回來」的理由。
農曆三月十五,保生大帝聖誕的這一天,大崎保生宮附近的停車位一位難求,四散各地的遷居民眾以「信仰」的名義回家了,帶著供品的村民與現場工人形成一股莫名地矛盾與融洽:說著一口客家話的阿公,其野狼機車後座載的是閹雞,口中嚼著檳榔的工人大哥,卡車上載裝的是砂石土礫;生活緊密的長輩熟悉地喊著誰誰誰的名,工程人員的反光背心則大大寫著名字、公司與血型;居民拜的是初一十五,公司商號則在初二十六出現。他們不約而同聚集在保生宮周圍,互不干涉,各自安好。
2023年5月4日保生大帝聖誕千秋,村民於各地回到大崎村祭拜
擴建工地現場可見工人穿著亮色背心,上頭標示公司名稱、姓名與血型
「那裡是我的家」——從台北特地回來祭拜的阿公指向保生宮前方,一棟三層樓高的紅磚洋房,那是大崎村最高的民房,過去曾經住滿三兄弟一家族的人口,頂樓公廳供奉的阿公婆(歷代祖先牌位)不僅庇佑子孫,也象徵宗族的源遠流長,一個大家族的相互扶持。
總不輕易談「分家」的客家族群,過去分家的產生是在家族成員擴大到需要各立門戶之時,難以預料的是,面對徵收的到來也出現不合「傳統」的分家時刻,如今祖先牌位由三兄弟各自請走,洋房已空。
一早從湖口回到大崎的阿婆,只要家人有空就會請兒子載她回來走走,生活環境的巨大變化,「新家」還住滿不到一年的她,仍然在適應「一出門就要錢」的日子。
原本熟悉的街坊鄰居已各自散去,阿婆的新生活不知道去哪裡,也沒有聊天打嘴鼓的伴,以前閒來就去菜園澆水顧菜園,現在只能在家裡睡覺顧電視,新舊生活的反差對比,年事已高的她從自在走向處處受限的生活,別無選擇。
沙塵瀰漫、人群聚集的保生宮,這裡的時間正在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加速前進,怪手大力地鏟開鄉村與都市的邊界,客庄緊密的生活連帶鬆弛疲乏,失去了與風土相連的彈性。在工業化的進程中,客家族群的聚落空間、神聖儀式與宗族維繫方式面臨挑戰,看著面目全非的家園,寶山鄉的居民還有愛嗎——這裡沒有肯定的答案,只有隨遇而安、絕處逢生的村民。
總不輕易談「分家」的客家族群,過去分家的產生是在家族成員擴大到需要各立門戶之時,難以預料的是,面對徵收的到來也出現不合「傳統」的分家時刻,如今祖先牌位由三兄弟各自請走,洋房已空。
一早從湖口回到大崎的阿婆,只要家人有空就會請兒子載她回來走走,生活環境的巨大變化,「新家」還住滿不到一年的她,仍然在適應「一出門就要錢」的日子。
原本熟悉的街坊鄰居已各自散去,阿婆的新生活不知道去哪裡,也沒有聊天打嘴鼓的伴,以前閒來就去菜園澆水顧菜園,現在只能在家裡睡覺顧電視,新舊生活的反差對比,年事已高的她從自在走向處處受限的生活,別無選擇。
沙塵瀰漫、人群聚集的保生宮,這裡的時間正在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加速前進,怪手大力地鏟開鄉村與都市的邊界,客庄緊密的生活連帶鬆弛疲乏,失去了與風土相連的彈性。在工業化的進程中,客家族群的聚落空間、神聖儀式與宗族維繫方式面臨挑戰,看著面目全非的家園,寶山鄉的居民還有愛嗎——這裡沒有肯定的答案,只有隨遇而安、絕處逢生的村民。
大崎村內已成空屋廢墟的洋樓
保生大帝聖誕千秋這日,居民雙手合十祈求平安
時間是沙,「那一下」創造自己的世界
在保生宮的一角,謝大哥搭起簡單的摺疊桌檯、烤爐與陽傘一支,2023年3月20日保生宮廟前香腸攤就這麼賣了起來。
簡單方便但不隨便,香腸攤販售的商品樣樣打中工人需求,清晨五點開著砂石車的工人人手一罐保力達B與伯朗咖啡,象徵一天的開始;中午午休一小時,他們圍坐樹下吃著便當,再來一手「提神飲料」與加菜辣味香腸;熾熱的午後,不透水的工地冒著熱煙,來一瓶汽水暢快無比,想要「養生」也有茶飲的選擇。這裡沒有滯銷兩個字,飲料批發商三兩天就得到附近幾家工地福利社補貨,笑稱這一家香腸攤可是保生宮啤酒屋,照顧多少工人明仔載ㄟ氣力!
有人在的地方自然就有商機,香腸攤的出現固然是為了工人而做,謝大哥儼然工人觀察家一般,熟悉地聊著一早就會有許多原住民來買香腸,他說,「工人大部分都是原住民,花蓮、尖石到處都有,也有很多客家人但都不是在地人,比較遠的都住在香山、中華大學那附近」,這天剛好適逢初二,謝大哥指向遠方營造廠停放的一輛黑頭車:「那個是營造廠老闆跟他的夫人,他們等一下要來保生宮拜拜」。
香腸攤也為在地居民而存在,小小窄窄的攤位上突兀地擺了過多張的「椅子」,除了客人使用,也為了三不五時就回來村莊巡視的居民擺放,還有「交通自主能力」的阿公總習慣坐在香腸攤之內,由內向外看著家鄉的變化,此時此刻香腸攤沒有客人老闆的界線,回來的都是自己人,哪裡都可以坐。
也因為夠熟悉親近,謝大哥才能夠嚷嚷著介紹:「這位老大哥的家就在下面那裡,現在已經被剷平剩下土磚堆啦」。香腸攤變相成為另類集會所功能,回來的人還看得見熟悉的身影,保握這段時間的縫隙,雖然它勢必會流走。
在保生宮的一角,謝大哥搭起簡單的摺疊桌檯、烤爐與陽傘一支,2023年3月20日保生宮廟前香腸攤就這麼賣了起來。
簡單方便但不隨便,香腸攤販售的商品樣樣打中工人需求,清晨五點開著砂石車的工人人手一罐保力達B與伯朗咖啡,象徵一天的開始;中午午休一小時,他們圍坐樹下吃著便當,再來一手「提神飲料」與加菜辣味香腸;熾熱的午後,不透水的工地冒著熱煙,來一瓶汽水暢快無比,想要「養生」也有茶飲的選擇。這裡沒有滯銷兩個字,飲料批發商三兩天就得到附近幾家工地福利社補貨,笑稱這一家香腸攤可是保生宮啤酒屋,照顧多少工人明仔載ㄟ氣力!
有人在的地方自然就有商機,香腸攤的出現固然是為了工人而做,謝大哥儼然工人觀察家一般,熟悉地聊著一早就會有許多原住民來買香腸,他說,「工人大部分都是原住民,花蓮、尖石到處都有,也有很多客家人但都不是在地人,比較遠的都住在香山、中華大學那附近」,這天剛好適逢初二,謝大哥指向遠方營造廠停放的一輛黑頭車:「那個是營造廠老闆跟他的夫人,他們等一下要來保生宮拜拜」。
香腸攤也為在地居民而存在,小小窄窄的攤位上突兀地擺了過多張的「椅子」,除了客人使用,也為了三不五時就回來村莊巡視的居民擺放,還有「交通自主能力」的阿公總習慣坐在香腸攤之內,由內向外看著家鄉的變化,此時此刻香腸攤沒有客人老闆的界線,回來的都是自己人,哪裡都可以坐。
也因為夠熟悉親近,謝大哥才能夠嚷嚷著介紹:「這位老大哥的家就在下面那裡,現在已經被剷平剩下土磚堆啦」。香腸攤變相成為另類集會所功能,回來的人還看得見熟悉的身影,保握這段時間的縫隙,雖然它勢必會流走。
保生宮前方一處臨時香腸攤
老闆謝文光正烤著香腸,鐵皮後方即為謝大哥家族田地
現年八十三歲的謝大哥,本名謝文光,或長或短的時光歲月到了他的口中都被濃縮為「那一下」。香腸攤一旁的怪手正在賣力地將土石填高,那塊空地過去曾是謝家的土地,也是大哥小時候耕種的稻田,他說:「那一下我才差不多十一、十二歲的時候,已經過了六、七十年了」在巨高的土方堆前,謝大哥極力說服一雙雙不可置信的眼睛。
他接續說:「那一下我當小孩子的時候我知道,這裡都是田啦、茶園啦、種西瓜、芭樂、綠竹筍啦,以前很多什麼都有,這裡就是務農為生,沒有高貴的水果」,身為佃農的他們是苦過來的世代,付出的勞動收成都是為別人而做。「那一下我讀書的時候不是沒有功課,功課是有,不是不寫,書包放下來就要去田裡工作,去山上工作」。看盡佃農的弱勢無力,沒有權沒有利,沒有自己的土地田地,讓謝大哥早早意識到要用自己的雙手,打造不一樣的路。
謝大哥願做一位非典型的客家男子:「那一下」他離開家鄉去到五峰開牛車運送杉木,靠自己存錢買牛、買車;「那一下」他來到台北做保養抽油煙機的,他說好好玩不用自己做,叫工人去做我們就有收入;「那一下」他又去了竹東做仲介營造,全台灣賣房跑透透,在他有意識家鄉來了一位「新鄰居」,那是舅舅的茶園被徵收,到自己家也開始被徵收的時候了。
「民國七十幾年沒有抗議,那一下大家做農做到怕了,但後來又要徵收了,大家發現土地膨脹價錢不等值,才有抗議」,從過去的徵收聊到眼前的竹科寶山二期現場,這些對話裡沒有激情、沒有憤慨,也許經歷過風浪,才能夠看淡時間,謝大哥選擇在風沙的環境裡,創造自己的世界。
沙地裡綻放的茶花
要在充滿「直男」氣息的工地裡,接住一群漢子的血氣方剛,唯有大姊才辦得到。
他接續說:「那一下我當小孩子的時候我知道,這裡都是田啦、茶園啦、種西瓜、芭樂、綠竹筍啦,以前很多什麼都有,這裡就是務農為生,沒有高貴的水果」,身為佃農的他們是苦過來的世代,付出的勞動收成都是為別人而做。「那一下我讀書的時候不是沒有功課,功課是有,不是不寫,書包放下來就要去田裡工作,去山上工作」。看盡佃農的弱勢無力,沒有權沒有利,沒有自己的土地田地,讓謝大哥早早意識到要用自己的雙手,打造不一樣的路。
謝大哥願做一位非典型的客家男子:「那一下」他離開家鄉去到五峰開牛車運送杉木,靠自己存錢買牛、買車;「那一下」他來到台北做保養抽油煙機的,他說好好玩不用自己做,叫工人去做我們就有收入;「那一下」他又去了竹東做仲介營造,全台灣賣房跑透透,在他有意識家鄉來了一位「新鄰居」,那是舅舅的茶園被徵收,到自己家也開始被徵收的時候了。
「民國七十幾年沒有抗議,那一下大家做農做到怕了,但後來又要徵收了,大家發現土地膨脹價錢不等值,才有抗議」,從過去的徵收聊到眼前的竹科寶山二期現場,這些對話裡沒有激情、沒有憤慨,也許經歷過風浪,才能夠看淡時間,謝大哥選擇在風沙的環境裡,創造自己的世界。
沙地裡綻放的茶花
要在充滿「直男」氣息的工地裡,接住一群漢子的血氣方剛,唯有大姊才辦得到。
在香腸攤協助經營的王玉琴大姊
工人午休用餐時,喜歡來一盤辣味香腸加菜
在香腸攤裡顧前顧後的大姊,每天看著上百位工人進進出出,她宛如會走路的「戶政事務所」表示:「我都會身家調查,這裡外地人很多,有來自花蓮、宜蘭、尖石」,豪氣爽朗的她是拿真心真意在這結交朋友,她掌握每個工人的工作近況、住在哪裡、誰昨晚又加了班,「我們就是他的加油站」——在高壓的勞動環境裡,香腸攤不僅是食品飲料的販售點,也是工人精神糧食供應站。
大姊是寶山鄉深井人,深怕「現在」提到寶山不會有人知道「深井」是什麼地方,大姊一再說著那是辦「茶花季」的所在地,茶花貴為新竹的縣花,也是寶山鄉的鄉花,大姊過去在茶花故鄉從事讓人清爽美麗的美髮業工作。五十年前她在美髮業認識已逝的先生,當時還是郵差的先生,每天一封情書送到理髮廳,最終獲得美人青睞。
時間來到1979年,大姐的小叔在貿易公司工作,時常經手皮件類訂單,在這樣的機會下,夫妻二人成立當時雙溪唯一一家皮件生產工廠「千士塑膠工業社」,以外銷美國線的訂單為主。工廠樓上理布、樓下裁剪,光是員工就有三十多位,訂單穩定,具有相當的規模。
皮件工廠成立的時間,與竹科在寶山落地的時間點相去不遠,隨著科學園區十年來的蓬勃發展,科技廠房招募大量工人,比起有著空調的電子製造業新式產房,皮件工廠的空間悶熱,原有的工人為了追求更好的工作環境及薪資,紛紛轉往竹科工廠生產線。1989年,工廠面臨缺工及產業轉型的狀況下歇業,不久後先生也因病去世。
大姊的生命節點,見證了電子產業正式成為鄉民的經濟寄託,作為竹科的鄰居,看似提供無限的就業機會與前途發展,然實則上則是讓許多工作與創造機會,除了「竹科」之外,地方人別無選擇、也只能了無新意。
看著許多人漸漸移往竹科,大姊選擇在雙溪展開長達十多年的開店之路--她開過電器行、賣菜、賣麵、賣水餃、賣水果,隨著年事增長,也曾經想過該華麗轉身,當個「英英美代子」準備享受貴(跪)婦般的日子,沒想到會迎來新一波的竹科徵收浪潮,注定停不下來的大姊才又開啟了新的人生事業。
人生第N個工作,大姊一點不馬虎,香腸攤販售的原味香腸來自雙溪市場的豬肉攤,辣味香腸則固定親跑竹蓮市場取貨,嚴選食材品質有保證。在工地面對沙塵土石入侵,富有顆粒感的香腸攤,抹布就是每天必備的工具,無時無刻擦拭桌檯與烤爐,儘管一旁就是工程開挖地,但在香腸攤的檯面上摸不到塵土與油漬,三尺鐵桌亮到能夠反射卡車的影子。
回到大姊與台積電公司只有一線之隔的家,那是一棟鐵皮平房,以「台積土地公廟」為分界,北側有台積電、聯電、瑞昱、世界先進等科技大廠,以南則是幾棟零散住宅與一片荒地的對比,大姊在自家門前種滿了盆栽花樹,她滔滔地分享:「這是火鶴,一年四季都會開花,這是我的茶花,我喜歡種花」。
就算已經過了退休年紀,大姊依然愛漂亮,喜歡衣服有閃亮元素的她,每天Bling Bling地到香腸攤報到,大姊終其一生也許無法似茶花般嬌貴,但在我們心中,她宛如詩人李漁對茶花的賞識「具松柏之骨,挾桃李之姿,歷春夏秋冬如一日」般地堅強不屈,不管外在環境如何變化,大姊從不畏懼,不論何時何方,她依然是那位愛美又愛乾淨的深井姑娘,在工地與香腸攤裡,持續閃耀綻放。
沙塵中的文化工作者
與保生宮為鄰的除了香腸攤,還有僅僅相隔一條馬路的——鄭用錦派下家族墓園。
大姊是寶山鄉深井人,深怕「現在」提到寶山不會有人知道「深井」是什麼地方,大姊一再說著那是辦「茶花季」的所在地,茶花貴為新竹的縣花,也是寶山鄉的鄉花,大姊過去在茶花故鄉從事讓人清爽美麗的美髮業工作。五十年前她在美髮業認識已逝的先生,當時還是郵差的先生,每天一封情書送到理髮廳,最終獲得美人青睞。
時間來到1979年,大姐的小叔在貿易公司工作,時常經手皮件類訂單,在這樣的機會下,夫妻二人成立當時雙溪唯一一家皮件生產工廠「千士塑膠工業社」,以外銷美國線的訂單為主。工廠樓上理布、樓下裁剪,光是員工就有三十多位,訂單穩定,具有相當的規模。
皮件工廠成立的時間,與竹科在寶山落地的時間點相去不遠,隨著科學園區十年來的蓬勃發展,科技廠房招募大量工人,比起有著空調的電子製造業新式產房,皮件工廠的空間悶熱,原有的工人為了追求更好的工作環境及薪資,紛紛轉往竹科工廠生產線。1989年,工廠面臨缺工及產業轉型的狀況下歇業,不久後先生也因病去世。
大姊的生命節點,見證了電子產業正式成為鄉民的經濟寄託,作為竹科的鄰居,看似提供無限的就業機會與前途發展,然實則上則是讓許多工作與創造機會,除了「竹科」之外,地方人別無選擇、也只能了無新意。
看著許多人漸漸移往竹科,大姊選擇在雙溪展開長達十多年的開店之路--她開過電器行、賣菜、賣麵、賣水餃、賣水果,隨著年事增長,也曾經想過該華麗轉身,當個「英英美代子」準備享受貴(跪)婦般的日子,沒想到會迎來新一波的竹科徵收浪潮,注定停不下來的大姊才又開啟了新的人生事業。
人生第N個工作,大姊一點不馬虎,香腸攤販售的原味香腸來自雙溪市場的豬肉攤,辣味香腸則固定親跑竹蓮市場取貨,嚴選食材品質有保證。在工地面對沙塵土石入侵,富有顆粒感的香腸攤,抹布就是每天必備的工具,無時無刻擦拭桌檯與烤爐,儘管一旁就是工程開挖地,但在香腸攤的檯面上摸不到塵土與油漬,三尺鐵桌亮到能夠反射卡車的影子。
回到大姊與台積電公司只有一線之隔的家,那是一棟鐵皮平房,以「台積土地公廟」為分界,北側有台積電、聯電、瑞昱、世界先進等科技大廠,以南則是幾棟零散住宅與一片荒地的對比,大姊在自家門前種滿了盆栽花樹,她滔滔地分享:「這是火鶴,一年四季都會開花,這是我的茶花,我喜歡種花」。
就算已經過了退休年紀,大姊依然愛漂亮,喜歡衣服有閃亮元素的她,每天Bling Bling地到香腸攤報到,大姊終其一生也許無法似茶花般嬌貴,但在我們心中,她宛如詩人李漁對茶花的賞識「具松柏之骨,挾桃李之姿,歷春夏秋冬如一日」般地堅強不屈,不管外在環境如何變化,大姊從不畏懼,不論何時何方,她依然是那位愛美又愛乾淨的深井姑娘,在工地與香腸攤裡,持續閃耀綻放。
沙塵中的文化工作者
與保生宮為鄰的除了香腸攤,還有僅僅相隔一條馬路的——鄭用錦派下家族墓園。
關心鄭家墓園的工作者正進行丈量工作
鄭肇基舊墓,志工徒手挖出完整的曲手
鄭用錦為開台進士「鄭用錫」的弟弟,其派下家族成員長眠於寶山大崎鄭家墓園。其家族在新竹文化與工商界中佔有極為重要的角色地位:第二世的鄭如蘭為北郭園詩社的創立者,第三世的鄭拱辰發起了台灣第一個農會組織,第四世鄭肇基是華南銀行創辦人之一。
無庸置疑,鄭用錦派下的家族成員曾是新竹區域經濟發展的先鋒者,他們也可說是「促成」竹科成形的基石。1930年被稱為「新竹工業革命之父」的鄭拱辰,投資創設了「新竹電燈株式會社」,帶動新竹由農業經濟轉型到高科技重鎮,該會社於竹東上坪溪興建「軟橋水力發電廠」時,發現了天然瓦斯,促使日本總督府成立「天然瓦斯研究所」,即今工研院前身。而當年的發電廠發電尾水滙成竹東大圳,並導向寶山水庫,成為現今竹科主要用水來源。
鄭拱辰可能也沒想過,自己的「一小步」能夠掀出如此巨大的漣漪,乃至於家族墓園都要列為其中,2022年極具代表性的鄭家墓園未能通過文化資產審議,也「正在」成為竹科的一部分。
成為竹科之前,長期關心文化資產的秀叡,在取得家屬的同意後,開始集結邀請不同領域的專家志工們,進入墓園進行大崎聚落歷史文化資源踏查,他們舉辦讀書會,共讀大崎的歷史脈絡與鄭家發展;他們也實地進入墓園,不畏蚊子攻擊,多次進行除草挖土工作,邀請文化研究、建築設計、獨立書店等專業工作者,協助量測、拓碑、文字比對、3D掃描、360度拍攝等等。
無庸置疑,鄭用錦派下的家族成員曾是新竹區域經濟發展的先鋒者,他們也可說是「促成」竹科成形的基石。1930年被稱為「新竹工業革命之父」的鄭拱辰,投資創設了「新竹電燈株式會社」,帶動新竹由農業經濟轉型到高科技重鎮,該會社於竹東上坪溪興建「軟橋水力發電廠」時,發現了天然瓦斯,促使日本總督府成立「天然瓦斯研究所」,即今工研院前身。而當年的發電廠發電尾水滙成竹東大圳,並導向寶山水庫,成為現今竹科主要用水來源。
鄭拱辰可能也沒想過,自己的「一小步」能夠掀出如此巨大的漣漪,乃至於家族墓園都要列為其中,2022年極具代表性的鄭家墓園未能通過文化資產審議,也「正在」成為竹科的一部分。
成為竹科之前,長期關心文化資產的秀叡,在取得家屬的同意後,開始集結邀請不同領域的專家志工們,進入墓園進行大崎聚落歷史文化資源踏查,他們舉辦讀書會,共讀大崎的歷史脈絡與鄭家發展;他們也實地進入墓園,不畏蚊子攻擊,多次進行除草挖土工作,邀請文化研究、建築設計、獨立書店等專業工作者,協助量測、拓碑、文字比對、3D掃描、360度拍攝等等。
照片拍攝於2023年5月,正在鄭家墓園中的鳥居開挖中,現如今已成鐵皮土方區
2023年初,還有工作者出入的墓園,年中已成為一處巨高的土方砂石堆,秀叡與一群關心地方文化的夥伴們,過去這幾個月,他們彷彿與時間賽跑,不僅「徒手」挖掘了文獻中未曾記載的鄭肇基舊墓對聯,與仿造潛園石獅製作的石像,也在眾人的親力親為下,為這個消逝的重要墓園,在進入終點前留下深刻的身影。
聚集經濟、聚合離散
寶山鄉,一個傳統客家聚落瞬間耀升成為科技城的蛋黃區,一塊塊土地從農用、自用轉向服務竹科:占地超過300公頃的兩座水庫供應竹科穩定水源、 1980年代陸續興建的高爾夫球場為因應竹科人的休閒娛樂、一座座棋盤式美式別墅區,取代原始山谷變成了戒備森嚴的私人住宅。一處寶山建案如實描述寶山的「新生活」:
美式莊園社區,24H警衛管制出入。
鄰近竹科園區,出了社區即上國道。
社區住戶單純,多數皆為園區主管。
從國家政策到企業商團,全面啟動科學園區的擴大,身在其中的寶山居民,用身體與生活「熟練」地扮演成為竹科之後的模樣,而大崎村也正準備加入這一行列,眼前的工人、福利社、香腸攤、工作者都只是其中的過客。
在未來,被取而代之的是白天夜晚燈火通明的工廠,上千名員工日以繼夜地為台灣締造經濟奇蹟,寶山的土地價值產翻倍成長。2023這一年,我們都在大崎村練習倒數計時,祈願隨著時間的前進,有天會出現說服家園改變、前進的「理由」,而不論最終走向進步,還是淡忘大崎村的這一切,我們終將成為在那時代裡過去的人。
聚集經濟、聚合離散
寶山鄉,一個傳統客家聚落瞬間耀升成為科技城的蛋黃區,一塊塊土地從農用、自用轉向服務竹科:占地超過300公頃的兩座水庫供應竹科穩定水源、 1980年代陸續興建的高爾夫球場為因應竹科人的休閒娛樂、一座座棋盤式美式別墅區,取代原始山谷變成了戒備森嚴的私人住宅。一處寶山建案如實描述寶山的「新生活」:
美式莊園社區,24H警衛管制出入。
鄰近竹科園區,出了社區即上國道。
社區住戶單純,多數皆為園區主管。
從國家政策到企業商團,全面啟動科學園區的擴大,身在其中的寶山居民,用身體與生活「熟練」地扮演成為竹科之後的模樣,而大崎村也正準備加入這一行列,眼前的工人、福利社、香腸攤、工作者都只是其中的過客。
在未來,被取而代之的是白天夜晚燈火通明的工廠,上千名員工日以繼夜地為台灣締造經濟奇蹟,寶山的土地價值產翻倍成長。2023這一年,我們都在大崎村練習倒數計時,祈願隨著時間的前進,有天會出現說服家園改變、前進的「理由」,而不論最終走向進步,還是淡忘大崎村的這一切,我們終將成為在那時代裡過去的人。
鄧君婷
新竹縣峨眉人,滾回家工作室負責人、水窩米食茶點空間共同經營人。家鄉的人叫我滾婷,「滾」近似本名君的客家發音,想傳達一種對返鄉的召喚。受峨眉河階溪流的孕育、台灣文學的滋養、公共參與的工作經歷後,2023年正式返鄉,經營「滾回家」粉絲專頁,期待透過紀錄地方故事,將在地知識、客庄文化以及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可愛人們推廣出去。
新竹縣峨眉人,滾回家工作室負責人、水窩米食茶點空間共同經營人。家鄉的人叫我滾婷,「滾」近似本名君的客家發音,想傳達一種對返鄉的召喚。受峨眉河階溪流的孕育、台灣文學的滋養、公共參與的工作經歷後,2023年正式返鄉,經營「滾回家」粉絲專頁,期待透過紀錄地方故事,將在地知識、客庄文化以及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可愛人們推廣出去。
島生新竹誌
撰文|鄧君婷、陳光斌、彭皓昀、張家安、王志文、彭雅倫、李嶽
攝影|林峻寬、彭雅倫
編輯|鄧君婷、李嶽
主編|彭雅倫
撰文|鄧君婷、陳光斌、彭皓昀、張家安、王志文、彭雅倫、李嶽
攝影|林峻寬、彭雅倫
編輯|鄧君婷、李嶽
主編|彭雅倫
特別感謝
水窩Shui Vo、六香田農場、保生宮廟口香腸攤、社團法人台灣豐禾子協會、苑裡鎮公所、寬容度影像工作室、新安診所、寶山鄉保生宮、寶山客家民謠研究協會。
王玉琴、田守喜、李武松、林冠彰、林峻寬、郭玉翎、陳昌鈐、陳藝欣、莊正燈、彭良均、劉盈昌。
水窩Shui Vo、六香田農場、保生宮廟口香腸攤、社團法人台灣豐禾子協會、苑裡鎮公所、寬容度影像工作室、新安診所、寶山鄉保生宮、寶山客家民謠研究協會。
王玉琴、田守喜、李武松、林冠彰、林峻寬、郭玉翎、陳昌鈐、陳藝欣、莊正燈、彭良均、劉盈昌。
參考資料:
新竹市地方寶藏資料庫。
科技部新竹科學園區管理局,〈新竹科學園區(寶山用地)第二期擴建計畫〉。
蔡亮,〈全球化過程中的新竹區域空間結構之變遷〉,國立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碩士論文,1999年。
陳柳均,〈高科技的想像:新竹科學園區與地方發展〉,臺灣師範大學地理學系碩士論文,2000年。
陳慧敏,〈解構竹科與高科技產業之環境神話〉,國立政治大學新聞學系碩士論文,2002年。
蔡淑韻,〈新竹科學工業園區對新竹地區發展的影響〉,國立中興大學歷史學系碩士論文,2003年。
周宜強,〈產業發展與人口遷移相互影響之研究-以新竹科學園區為例(1973–2012)〉,逢甲大學都市計畫與空間資訊學系碩士倫文,2013年。
莊重遠,〈落腳新竹:科學園區的都市生活支持系統轉型〉,臺灣大學系建築與城鄉研究所,2021年。
見域工作室,《貢丸湯》,26期。
陳柳均〈新竹科學城的迷思〉,《師大地理研究報告》32期,2000年。
林可凡; 胡太山; 解鴻年; 賈秉靜,〈地方產業群聚之演化-以新竹地區為例〉,《建築與規劃學報》13卷。
林欣怡,〈二十世紀中期以前-新竹市東南間山面地區的土地利用與社會發展〉,《竹塹文獻》51期。
新竹市地方寶藏資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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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亮,〈全球化過程中的新竹區域空間結構之變遷〉,國立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碩士論文,1999年。
陳柳均,〈高科技的想像:新竹科學園區與地方發展〉,臺灣師範大學地理學系碩士論文,2000年。
陳慧敏,〈解構竹科與高科技產業之環境神話〉,國立政治大學新聞學系碩士論文,2002年。
蔡淑韻,〈新竹科學工業園區對新竹地區發展的影響〉,國立中興大學歷史學系碩士論文,2003年。
周宜強,〈產業發展與人口遷移相互影響之研究-以新竹科學園區為例(1973–2012)〉,逢甲大學都市計畫與空間資訊學系碩士倫文,2013年。
莊重遠,〈落腳新竹:科學園區的都市生活支持系統轉型〉,臺灣大學系建築與城鄉研究所,2021年。
見域工作室,《貢丸湯》,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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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凡; 胡太山; 解鴻年; 賈秉靜,〈地方產業群聚之演化-以新竹地區為例〉,《建築與規劃學報》13卷。
林欣怡,〈二十世紀中期以前-新竹市東南間山面地區的土地利用與社會發展〉,《竹塹文獻》5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