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力補氣 萬華女商撐起一片天
台北市
萬華區
女性
有美食天堂之名的艋舺開發甚早，在第一線經營小吃攤生意的女性，不僅要有烹製食物的能力，還要有與男性面對面進退應對的巧力，並具備有攢取金錢的實力。 (攝影: 陳文偉)
清康熙年間所頒布的渡海禁令，規定不許携眷來臺，後雖放寬限制，然男性還是主要移居者。艋舺開發甚早，直至今日，街區所衍生的各行各業，多以供給男性所需為主。
而在第一線經營小吃攤生意的女性，不僅要有烹製食物的能力，還要有與男性面對面進退應對的巧力，並具備有攢取金錢的實力，著實不容易。許多代代相傳的老舖，上一代傳給下一代的女攤主，她們將會如何面對時代變局，並與男性周旋應對呢？
沿路叫賣 看盡萬華常民生活
涼粉攤二代 辜凱鈴
小吃攤有時會依食物取店主的別名，例如賣刈包的廖榮吉，人稱「刈包吉」；賣豬肉的阿榮，就稱為「豬肉榮」。而賣涼粉的店主辜凱鈴，因為整個萬華就只一家賣涼粉，這已成為萬華特有小吃的識別，她在當地就被暱稱為「涼粉」 — — 「我去買涼粉（指的是食物）」、「等下找涼粉一起來（指的是人）」。
一九六〇年代，萬華尚有數家涼粉攤子，如今只剩辜明雄一攤了。他踽踽獨行，沿路推攤叫賣五十載，女兒辜凱鈴接棒又過了十二年，算下來，這是已有六十二歲的老攤，在繁華的萬華兀自發亮。
而在第一線經營小吃攤生意的女性，不僅要有烹製食物的能力，還要有與男性面對面進退應對的巧力，並具備有攢取金錢的實力，著實不容易。許多代代相傳的老舖，上一代傳給下一代的女攤主，她們將會如何面對時代變局，並與男性周旋應對呢？
沿路叫賣 看盡萬華常民生活
涼粉攤二代 辜凱鈴
小吃攤有時會依食物取店主的別名，例如賣刈包的廖榮吉，人稱「刈包吉」；賣豬肉的阿榮，就稱為「豬肉榮」。而賣涼粉的店主辜凱鈴，因為整個萬華就只一家賣涼粉，這已成為萬華特有小吃的識別，她在當地就被暱稱為「涼粉」 — — 「我去買涼粉（指的是食物）」、「等下找涼粉一起來（指的是人）」。
一九六〇年代，萬華尚有數家涼粉攤子，如今只剩辜明雄一攤了。他踽踽獨行，沿路推攤叫賣五十載，女兒辜凱鈴接棒又過了十二年，算下來，這是已有六十二歲的老攤，在繁華的萬華兀自發亮。
一九六〇年代創立的「涼粉伯」踽踽獨行，沿路推攤叫賣五十載，女兒辜凱鈴接棒且成立店鋪，又過了十二年，創業已有六十二年。 (資料照片: 黃飛霖提供)
辜明雄掌攤的年代裡，不只賣涼粉也賣「吉備糰子（きびだんご）」，那是一種日式串糰子，因此當攤車出現時，人們會暱稱辜明雄或其攤車為「吉備將（ki-bi-chan）」，「ちゃん（chan）」是相熟親密的稱法，類似現在稱統一超商的吉祥物「OPEN將」，由此可知，這類小點心在當時很貼近常民生活。
吉備糰子是熱食、涼粉是冷食，後來有孩童不慎被加熱糰子的熱水燙傷，辜明雄賠了一筆不少的錢，糰子單價低、風險高，他索性停售而孤擲涼粉一注。辜凱鈴接手後，當地人都稱她「涼粉」，而已退休的辜明雄便被稱為「涼粉伯」。
吉備糰子是熱食、涼粉是冷食，後來有孩童不慎被加熱糰子的熱水燙傷，辜明雄賠了一筆不少的錢，糰子單價低、風險高，他索性停售而孤擲涼粉一注。辜凱鈴接手後，當地人都稱她「涼粉」，而已退休的辜明雄便被稱為「涼粉伯」。
涼粉是日治時期對台灣常民生活遺留的證明，是日式蕨餅的延伸，台灣涼粉特色多灑上麵茶粉。 (左圖攝影: 陳文偉，右圖攝影：陳靜宜)
涼粉是日治時期對台灣常民生活遺留的證明，是日式蕨餅的延伸，落地生根的變種產物，如今長出自己的樣子。蕨餅從蕨菜根洗出澱粉，用蕨粉製作蕨餅，然而台灣不易取得蕨粉，便改用蕃薯粉製作涼粉。日本蕨餅會撒上黃豆粉、淋上黑糖漿；台灣涼粉則撒上自家焙炒的麵茶粉。
涼粉製作過程必須將蕃薯粉漿一邊以小火加熱、一邊不斷「䊕（khit）」(意指搖打)，直到質地改變，倒入模具使其冷卻定型，最後切割成塊狀。
無論是涼粉或麵茶製作，都需要投入大量時間與體力，她平時上午做涼粉、下午炒麵茶，遇上炎炎夏日，廚房高溫逼人，她下班之後，不像上班族去逛街購物，而是去刮痧解暑。
流動攤販的體驗
在這龍蛇雜處的區域，女性如何夾縫求生？透過在地食物，她們看到了什麼不一樣的萬華？辜凱鈴經歷七年攤車生活，直到五年前才在艋舺青山宮（位於貴陽街二段）附近落腳，有了一個遮風避雨的店面。
女性要靠攤車討生活、要在龍蛇雜處的萬華街頭拚搏，生存之道跟身為男性的父親有所不同。
辜明雄沿街叫賣五十年，遇上內急有一套自己的教戰守策，找公廁或相熟店家如廁，偶有不便，在窄巷暗弄裡就地方便解決；但女人不行，她說：「我就憋住，生理期也一樣，直到跟街邊店的人混熟了，才敢向他們借廁所。」
一九七〇年代，謝東閔任省主席之時推出「客廳即工廠」口號，鼓勵工廠將部分加工性質的工作延伸到家庭，使其男女老少皆投入生產行列。這也影響辜明雄的攤車行經路線，他早上定點營業、下午沿住宅區街道叫賣，屋內做手工的人，一聽到響亮的搖鈴聲，便會從家門走出來買涼粉。
辜凱鈴二〇一〇年接班時，社會經濟型態儼然改變，人人成了到公司上班的上班族，原本叫賣路線的房屋都在，但家中空無一人，做不到生意。於是她把攤車推到辜明雄過去早上定點營業的萬華區西昌街跟貴陽街口，此地緊鄰直興市場，人群熙來攘往，人多舖子旺，全天定點營業。
涼粉製作過程必須將蕃薯粉漿一邊以小火加熱、一邊不斷「䊕（khit）」(意指搖打)，直到質地改變，倒入模具使其冷卻定型，最後切割成塊狀。
無論是涼粉或麵茶製作，都需要投入大量時間與體力，她平時上午做涼粉、下午炒麵茶，遇上炎炎夏日，廚房高溫逼人，她下班之後，不像上班族去逛街購物，而是去刮痧解暑。
流動攤販的體驗
在這龍蛇雜處的區域，女性如何夾縫求生？透過在地食物，她們看到了什麼不一樣的萬華？辜凱鈴經歷七年攤車生活，直到五年前才在艋舺青山宮（位於貴陽街二段）附近落腳，有了一個遮風避雨的店面。
女性要靠攤車討生活、要在龍蛇雜處的萬華街頭拚搏，生存之道跟身為男性的父親有所不同。
辜明雄沿街叫賣五十年，遇上內急有一套自己的教戰守策，找公廁或相熟店家如廁，偶有不便，在窄巷暗弄裡就地方便解決；但女人不行，她說：「我就憋住，生理期也一樣，直到跟街邊店的人混熟了，才敢向他們借廁所。」
一九七〇年代，謝東閔任省主席之時推出「客廳即工廠」口號，鼓勵工廠將部分加工性質的工作延伸到家庭，使其男女老少皆投入生產行列。這也影響辜明雄的攤車行經路線，他早上定點營業、下午沿住宅區街道叫賣，屋內做手工的人，一聽到響亮的搖鈴聲，便會從家門走出來買涼粉。
辜凱鈴二〇一〇年接班時，社會經濟型態儼然改變，人人成了到公司上班的上班族，原本叫賣路線的房屋都在，但家中空無一人，做不到生意。於是她把攤車推到辜明雄過去早上定點營業的萬華區西昌街跟貴陽街口，此地緊鄰直興市場，人群熙來攘往，人多舖子旺，全天定點營業。
1970年代國家推動「家庭即工廠」口號，家庭勞動人口落實在街區內，像「涼粉伯」這樣的街頭行動攤販搖鈴一響，便會從家門走出來買涼粉。(照片出處: 國家文化記憶庫 -客廳即工廠。撰寫者：許逢麟。建檔單位：雲林縣政府文化觀光處。描述文字授權：OGDL(政府資料開放授權)。發佈於《國家文化記憶庫》)
辜凱鈴承接父親的涼粉攤車，習慣萬華街頭的生活脈動，也在男性消費主力中，摸索闖出自己的一條路。黏土藝術家守茱老師在涼粉伯店面開幕後，特別贈送給她這件作品，留存萬華街頭的珍貴攤車記憶。(攝影: 陳文偉)
她早已習慣，客層從打零工的街友，到開名車的大老闆比比皆是，萬華情色行業聚集，消費客層多以男性為主，而且萬華高齡人口比例，也是全台北市之冠。
她認為「艋舺是台北最早開發的地方，清代只許男丁來此討生活，街區衍生的行業，勞動階層的男性所需，即使性服務也是合法存在，使其生理、心理樣樣滿足。」
延續至現代，身為一位土生土長的萬華人，她認為萬華是一個多元包容的地區，鰥寡孤獨廢疾者，來到萬華皆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在飲食上尤其如此，萬華約有3400家餐飲小吃，居全台之冠，又有多家榮獲米其林必比登推薦店家，美食薈萃。
涼粉攤主客以中、高齡層的男性為主，她將這些人統稱為「阿伯」。為什麼沒有阿桑？曾有阿桑到她攤上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吃涼粉，好好吃。」她很驚訝，因為此人先生常來光顧涼粉，竟從未帶給妻子吃。
她解讀，男人把收入上繳給妻子後，就自認盡了責任，不知孩子學費、水電費、保險等等開銷是否足夠應付？女人要攢節度日才能避免透支，她們捨不得在非必要的娛樂上消費，也因此涼粉雖是女性偏愛的甜食，主力客層卻是男性。
那些互不相識的阿伯們，會圍在她的攤子吃涼粉話家常，談早年出身在艋舺新舊街區的點點滴滴。「我對萬華的理解，很多是從這些阿伯身上來的。」她補充，「他們在萬華打拚養家，下一代攢了錢，便就到桃園、新莊等外地購屋置產，並接他們同住；然而他們還是習慣熟悉的萬華，因此成為另類通勤族，白天回到萬華找舊時鄰居，飲食、休閒與娛樂，傍晚才回兒女家陪孫子。」
她並說，曾有位自稱年輕時吸毒而後戒毒成功的阿伯，知道她身為單身女性，獨自擺攤不容易，便用粉筆在地面寫下鄭板橋的〈竹石〉：「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勉勵她如竹子，越遇挫折磨難愈加堅韌，字跡蒼勁、心意良善，令她感念至今。
擺攤就如同街頭肉搏戰，舊稱「三流（流鶯、流氓、流浪漢）」的萬華，會有溫馨暖情也有流氓騷擾。有次她遇上尋芳客，一名年約六十多歲男性下計程車，直對攤車旁的她問：「萬華哪裡可以開查某（khai-tsa-bóo，指嫖妓）？」她覺得這人太不尊重女性，怒火中燒說：「幹，我是女的，你還問我去哪裡開查某？！」男人說：「我不在乎啦。」她更生氣：「你不在乎，我在乎啊！」
萬華雖然龍蛇雜處，她並不因此畏懼，「安心的主因是攤商彼此團結，艋舺發展時間早，攤商間的交情不是好幾年而是好幾代，淵源很深，相互已經是不成文的默契。」
她認為「艋舺是台北最早開發的地方，清代只許男丁來此討生活，街區衍生的行業，勞動階層的男性所需，即使性服務也是合法存在，使其生理、心理樣樣滿足。」
延續至現代，身為一位土生土長的萬華人，她認為萬華是一個多元包容的地區，鰥寡孤獨廢疾者，來到萬華皆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在飲食上尤其如此，萬華約有3400家餐飲小吃，居全台之冠，又有多家榮獲米其林必比登推薦店家，美食薈萃。
涼粉攤主客以中、高齡層的男性為主，她將這些人統稱為「阿伯」。為什麼沒有阿桑？曾有阿桑到她攤上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吃涼粉，好好吃。」她很驚訝，因為此人先生常來光顧涼粉，竟從未帶給妻子吃。
她解讀，男人把收入上繳給妻子後，就自認盡了責任，不知孩子學費、水電費、保險等等開銷是否足夠應付？女人要攢節度日才能避免透支，她們捨不得在非必要的娛樂上消費，也因此涼粉雖是女性偏愛的甜食，主力客層卻是男性。
那些互不相識的阿伯們，會圍在她的攤子吃涼粉話家常，談早年出身在艋舺新舊街區的點點滴滴。「我對萬華的理解，很多是從這些阿伯身上來的。」她補充，「他們在萬華打拚養家，下一代攢了錢，便就到桃園、新莊等外地購屋置產，並接他們同住；然而他們還是習慣熟悉的萬華，因此成為另類通勤族，白天回到萬華找舊時鄰居，飲食、休閒與娛樂，傍晚才回兒女家陪孫子。」
她並說，曾有位自稱年輕時吸毒而後戒毒成功的阿伯，知道她身為單身女性，獨自擺攤不容易，便用粉筆在地面寫下鄭板橋的〈竹石〉：「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勉勵她如竹子，越遇挫折磨難愈加堅韌，字跡蒼勁、心意良善，令她感念至今。
擺攤就如同街頭肉搏戰，舊稱「三流（流鶯、流氓、流浪漢）」的萬華，會有溫馨暖情也有流氓騷擾。有次她遇上尋芳客，一名年約六十多歲男性下計程車，直對攤車旁的她問：「萬華哪裡可以開查某（khai-tsa-bóo，指嫖妓）？」她覺得這人太不尊重女性，怒火中燒說：「幹，我是女的，你還問我去哪裡開查某？！」男人說：「我不在乎啦。」她更生氣：「你不在乎，我在乎啊！」
萬華雖然龍蛇雜處，她並不因此畏懼，「安心的主因是攤商彼此團結，艋舺發展時間早，攤商間的交情不是好幾年而是好幾代，淵源很深，相互已經是不成文的默契。」
熟男食補 萬華的騎樓視角
蔴油木子兩代 李楊水錦與李佳美
擁有聲色娛樂的萬華，尤其是位居中萬華的艋舺，食補是相當具有特色的飲食文化，華西街觀光夜市蛇酒、鱉湯名震全台。萬華食補界甚至還分本省派與外省派，本省派多吃當歸土虱、藥膳鱸鰻、當歸豬腳；外省派多喝鹿茸酒、蛇湯，然而這樣的界線，隨著世代飲食習慣改變已漸模糊。
蔴油木子兩代 李楊水錦與李佳美
擁有聲色娛樂的萬華，尤其是位居中萬華的艋舺，食補是相當具有特色的飲食文化，華西街觀光夜市蛇酒、鱉湯名震全台。萬華食補界甚至還分本省派與外省派，本省派多吃當歸土虱、藥膳鱸鰻、當歸豬腳；外省派多喝鹿茸酒、蛇湯，然而這樣的界線，隨著世代飲食習慣改變已漸模糊。
22歲從彰化竹塘鄉嫁到台北艋舺的李楊水錦(右1)，與丈夫(中)以烹製麻油雞、當歸豬腳起家，是萬華食補攤商的代表之一，二代接班人李佳美(左1)創新店面，續延騎樓下麻油食補的美好滋味。 (攝影: 陳靜宜)
艋舺戲園早在1919年就落成，是日治時期的表演藝術場所，戰後因交通便利，各路人馬往來其中。 (圖片出處 : 中央研究院地理資訊科學研究專題中心 — 臺灣百年歷史地圖網站，臺北市職業別明細圖1928。)
萬華戲院前身是萬華戲園，更早之前稱為「艋舺戲園」，艋舺戲園早在1919年就落成，是日治時期的表演藝術場所；戰後變身萬華戲院，初期有歌仔戲班登台演出，後以播放電影為主，提供常民視聽娛樂。此區鄰近公車總站與火車站，南來北往交通便利，擁有信仰中心的龍山寺、提供娛樂休閒的戲院，黑白兩道往來其中，成為一個豐富多樣卻又龍蛇雜處之地，也因此鬥毆、販毒、私娼糾紛，經常登上社會新聞版面。
22歲從彰化竹塘鄉嫁到台北艋舺的李楊水錦，就以烹製麻油雞、當歸豬腳起家，是萬華食補攤商的代表之一。她與丈夫經營的攤子位於珠簾店門前，與戲院只相隔和平西路三段109巷，「我們那邊的露店，有賣吃的、賣衣服、布市仔、菜市場、妓女戶、賣手錶的，龍都冰果室、小南鄭記碗粿都是從這裡起家的。」
那區稱為龍山商場，因為木造結構建築，多次失火，李楊水錦回憶，商場的孩童們被安放在消防局過夜，大人們則趕忙搶救生財工具。她為避免無端損失，添購一只防火保險箱，問她放什麼呢？她答：「放錢、吸奶器、絲襪、OK蹦。」
為避免公安問題再現，加上龍山寺捷運站開工，政府於1993年驅離商場攤販、整頓該區，她的攤子也在其中之列，於是她轉戰康定路、廣州街口的騎樓下，與矗立街區的店面永豐銀行，各自黑夜白天。
原本酒色財氣、不夜城的艋舺，是一些人眼中24小時都可吃喝嫖賭的天堂。然而1996年，政府大舉廢娼與打擊賭博性電玩，她也連帶受到波及，「原本賭客、嫖客、酒客都來光顧攤子，我營業到半夜三點才打烊，政府一聲令下，生意一下短少五成，再加上1999年的酒測上路，生意再度受挫，打烊時間也提前至晚間11點半。」李楊水錦說。
小吃攤就像海上的一葉扁舟，隨著政府政策異動、隨著經濟與區域興衰載浮載沉。接手的第二代李佳美補充，「八〇、九〇年代到處有興建中的大樓、住宅，從酒客鞋上的泥水漬，可以知道他們是塗水師（thôo-tsuí-sai，泥水匠），很能吃也捨得吃，一個人能吃光整碗滿滿的雞下水，花個三、五百元沒問題，酒也是一瓶瓶地灌。」現在則不見有消費力的酒客，「只剩領補貼吃老本的低收入戶，六、七人只點一碟小菜，甚至只點兩顆滷蛋，自帶一瓶二鍋頭分著喝，啜一口，坐整晚。」
22歲從彰化竹塘鄉嫁到台北艋舺的李楊水錦，就以烹製麻油雞、當歸豬腳起家，是萬華食補攤商的代表之一。她與丈夫經營的攤子位於珠簾店門前，與戲院只相隔和平西路三段109巷，「我們那邊的露店，有賣吃的、賣衣服、布市仔、菜市場、妓女戶、賣手錶的，龍都冰果室、小南鄭記碗粿都是從這裡起家的。」
那區稱為龍山商場，因為木造結構建築，多次失火，李楊水錦回憶，商場的孩童們被安放在消防局過夜，大人們則趕忙搶救生財工具。她為避免無端損失，添購一只防火保險箱，問她放什麼呢？她答：「放錢、吸奶器、絲襪、OK蹦。」
為避免公安問題再現，加上龍山寺捷運站開工，政府於1993年驅離商場攤販、整頓該區，她的攤子也在其中之列，於是她轉戰康定路、廣州街口的騎樓下，與矗立街區的店面永豐銀行，各自黑夜白天。
原本酒色財氣、不夜城的艋舺，是一些人眼中24小時都可吃喝嫖賭的天堂。然而1996年，政府大舉廢娼與打擊賭博性電玩，她也連帶受到波及，「原本賭客、嫖客、酒客都來光顧攤子，我營業到半夜三點才打烊，政府一聲令下，生意一下短少五成，再加上1999年的酒測上路，生意再度受挫，打烊時間也提前至晚間11點半。」李楊水錦說。
小吃攤就像海上的一葉扁舟，隨著政府政策異動、隨著經濟與區域興衰載浮載沉。接手的第二代李佳美補充，「八〇、九〇年代到處有興建中的大樓、住宅，從酒客鞋上的泥水漬，可以知道他們是塗水師（thôo-tsuí-sai，泥水匠），很能吃也捨得吃，一個人能吃光整碗滿滿的雞下水，花個三、五百元沒問題，酒也是一瓶瓶地灌。」現在則不見有消費力的酒客，「只剩領補貼吃老本的低收入戶，六、七人只點一碟小菜，甚至只點兩顆滷蛋，自帶一瓶二鍋頭分著喝，啜一口，坐整晚。」
小吃攤就像海上的一葉扁舟，隨著政府政策異動、隨著經濟與區域興衰載浮載沉。 (攝影: 陳文偉)
蔴油木子主打的麻油雞有獨家去燥煨香步驟，夏天吃蔴油雞也很可以。(攝影: 陳文偉)
女攤商與酒客的肉搏戰
蔴油木子創了兩項獨特的紀錄：一是台北市第一家使用洗碗機、二是第一家收取開瓶費300元的小吃攤。
蔴油木子主打麻油雞、當歸豬腳，豬腳湯的配方有當歸、枸杞、桂枝、熟地等，還有尋芳客愛吃的鮮蚵湯，也提供下酒小菜，像是雞胗、雞腸、雞心、雞佛，這會使用到大量的碗盤餐具。
李楊水錦顧慮生意太好，心疼員工洗到得富貴手，於是1988年添購商務用洗碗機。她說當時只有一家洗碗機進口商，業務人員對她說，「你是台北第一家使用進口洗碗機的流動攤販。」
李楊水錦有好幾輛攤車，其中一輛攤車就只用來放置洗碗機。「流動洗碗機」在當時很珍稀，有人特地來參觀，並問：「真的只要把碗盤推進去，就自動會洗了嗎？」
至於開瓶費，則是李佳美立下的規矩。李楊水錦連生了四個女兒，李佳美排行老三，她從幼稚園開始就在攤上幫忙收碗盤、寫功課。對於接班，她認為最大的壓力來自酒客，「有些酒客喝酒會過敏，鼻子紅紅打噴嚏，不遮不掩，影響其他客人的用餐。我去勸誡對方，打噴嚏可使用衛生紙。」客人沒法接受，回說：「做生意需要這麼囂俳（hiau-pai）嗎？」
還有酒客把小吃攤當消磨時光，「我滷熱的魚頭給他，他配保力達加米酒，放到魚頭都結成肉凍了，一杯酒都還沒喝完。」她補充，酒客獨飲不打緊，問題是其他客人也不敢併桌同坐。
跟主打酒客生意的母親不同，她貼出「開瓶費300元」牌子擋酒客，她知道時代不同了，做生意要有所取捨，酒客造成的困擾越多，越不容易招募員工。2021年，她決定結束流動攤販的生涯，落腳和平西路三段，終於有了遮風擋雨的店面，遠離酒客出沒區域，也不再賣酒。
另一個巧合是，龍都冰果專業家與蔴油木子原本同在露店，受到政府驅趕後，兩家各自搬遷，龍都落腳廣州街夜市內、蔴油木子在康定路；相隔數十年後，龍都因為都更議題再度搬遷，兩家正巧都搬到和平西路三段，還比鄰而居。基於這個巧合，若到此一遊，不妨先到蔴油木子用餐，再到龍都續攤吃冰。
女人對策
蔴油木子創了兩項獨特的紀錄：一是台北市第一家使用洗碗機、二是第一家收取開瓶費300元的小吃攤。
蔴油木子主打麻油雞、當歸豬腳，豬腳湯的配方有當歸、枸杞、桂枝、熟地等，還有尋芳客愛吃的鮮蚵湯，也提供下酒小菜，像是雞胗、雞腸、雞心、雞佛，這會使用到大量的碗盤餐具。
李楊水錦顧慮生意太好，心疼員工洗到得富貴手，於是1988年添購商務用洗碗機。她說當時只有一家洗碗機進口商，業務人員對她說，「你是台北第一家使用進口洗碗機的流動攤販。」
李楊水錦有好幾輛攤車，其中一輛攤車就只用來放置洗碗機。「流動洗碗機」在當時很珍稀，有人特地來參觀，並問：「真的只要把碗盤推進去，就自動會洗了嗎？」
至於開瓶費，則是李佳美立下的規矩。李楊水錦連生了四個女兒，李佳美排行老三，她從幼稚園開始就在攤上幫忙收碗盤、寫功課。對於接班，她認為最大的壓力來自酒客，「有些酒客喝酒會過敏，鼻子紅紅打噴嚏，不遮不掩，影響其他客人的用餐。我去勸誡對方，打噴嚏可使用衛生紙。」客人沒法接受，回說：「做生意需要這麼囂俳（hiau-pai）嗎？」
還有酒客把小吃攤當消磨時光，「我滷熱的魚頭給他，他配保力達加米酒，放到魚頭都結成肉凍了，一杯酒都還沒喝完。」她補充，酒客獨飲不打緊，問題是其他客人也不敢併桌同坐。
跟主打酒客生意的母親不同，她貼出「開瓶費300元」牌子擋酒客，她知道時代不同了，做生意要有所取捨，酒客造成的困擾越多，越不容易招募員工。2021年，她決定結束流動攤販的生涯，落腳和平西路三段，終於有了遮風擋雨的店面，遠離酒客出沒區域，也不再賣酒。
另一個巧合是，龍都冰果專業家與蔴油木子原本同在露店，受到政府驅趕後，兩家各自搬遷，龍都落腳廣州街夜市內、蔴油木子在康定路；相隔數十年後，龍都因為都更議題再度搬遷，兩家正巧都搬到和平西路三段，還比鄰而居。基於這個巧合，若到此一遊，不妨先到蔴油木子用餐，再到龍都續攤吃冰。
女人對策
曾在酒店工作過的二代李佳美是見過世面的，要顧攤掌杓，也要保護員工，一有酒客調戲員工，她便會出面處理。 (攝影: 陳文偉)
女人如何在龍蛇雜處的萬華，尤其是在三教九流的男人堆裡生存？李楊水錦說自己少女時代生性內向，在家庭工廠車衫（tshia sann），遠遠見到熟人，整個人就害羞得縮蜷到針車（tsiam-tshia，縫紉車）底下。但結了婚，為母則強，她跟丈夫輪流顧攤子，一人一天，「有我就沒他，有他就沒我，自己的攤子自己顧，我不會因為遇上麻煩就向他求救。人是英雄、錢是膽，為了養家活口，我什麼都不怕。」
她下午三點半出攤，到五點半還要走回家做晚飯給孩子吃，有時會有登徒子尾隨，喊說：「要不要跟我去看電影，我們約晚上六點半在萬華戲院好嗎？」她不回頭也不回應，逕自向前走，對方感到自討沒趣，也就放棄了。
這屬於文戲，還有武戲。遇上在攤子上罵三字經的地痞流氓，李楊水錦自有對應之道，她不需要防狼噴霧，而是用沾水抹布，拉緊對角線，用力捽（sut）對方臉，「第一下，人會因為突如其來被冰水噴濺而呆愣住，手才正要擦拭，第二下就冷不防直接鞭甩臉頰，又疼又辣。」
問她擔不擔心女兒接班，會遇到惹事生非的男人？她答：「不擔心，她比我還強。」
李佳美五年前回來接班，曾在酒店工作過的她是見過世面的。她不僅要顧攤也要保護員工，一有酒客調戲員工，她便會出面處理。
曾有一次，一位酒客在買單時說：「買單算在座」，這是公檯店跟茶室的計價行話，意指「座位上有多少位小姐，我就以人頭數計價結帳。」換句話說，酒客把路邊攤的工作人員當作情色行業的小姐調侃。李佳美先跟他說理：「我們是做油湯的，你說話要看對象，你要小姐我可以幫你調，你出什麼價。」對方知道遇到內行人，就不敢亂開玩笑了。
她還遇過想賴帳的酒客，她便會打電話給道上朋友，不久就有一群人來圍事，阻止地痞流氓的騷擾。久而久之，地方的人就知道這是有人罩著的攤子，不敢胡來。她認為女人想在街頭討生活，就是遇到凶神惡煞要比他強悍，設好界線，不能讓對方得寸進尺。
萬華舊名艋舺，鄰近大河河岸旁的艋舺母體，像是台北的故鄉。自開港以來，就是一個多元包容的地區，鰥寡孤獨廢疾者，在此都能找到容身之處。萬華交通發達，匯聚家族、信仰、休閒、傳產，在地女性眼中所見，是最寫實的社會街景，讓我們看見萬華的當代變遷，也讓我們看見了女人的堅毅與韌性。
她下午三點半出攤，到五點半還要走回家做晚飯給孩子吃，有時會有登徒子尾隨，喊說：「要不要跟我去看電影，我們約晚上六點半在萬華戲院好嗎？」她不回頭也不回應，逕自向前走，對方感到自討沒趣，也就放棄了。
這屬於文戲，還有武戲。遇上在攤子上罵三字經的地痞流氓，李楊水錦自有對應之道，她不需要防狼噴霧，而是用沾水抹布，拉緊對角線，用力捽（sut）對方臉，「第一下，人會因為突如其來被冰水噴濺而呆愣住，手才正要擦拭，第二下就冷不防直接鞭甩臉頰，又疼又辣。」
問她擔不擔心女兒接班，會遇到惹事生非的男人？她答：「不擔心，她比我還強。」
李佳美五年前回來接班，曾在酒店工作過的她是見過世面的。她不僅要顧攤也要保護員工，一有酒客調戲員工，她便會出面處理。
曾有一次，一位酒客在買單時說：「買單算在座」，這是公檯店跟茶室的計價行話，意指「座位上有多少位小姐，我就以人頭數計價結帳。」換句話說，酒客把路邊攤的工作人員當作情色行業的小姐調侃。李佳美先跟他說理：「我們是做油湯的，你說話要看對象，你要小姐我可以幫你調，你出什麼價。」對方知道遇到內行人，就不敢亂開玩笑了。
她還遇過想賴帳的酒客，她便會打電話給道上朋友，不久就有一群人來圍事，阻止地痞流氓的騷擾。久而久之，地方的人就知道這是有人罩著的攤子，不敢胡來。她認為女人想在街頭討生活，就是遇到凶神惡煞要比他強悍，設好界線，不能讓對方得寸進尺。
萬華舊名艋舺，鄰近大河河岸旁的艋舺母體，像是台北的故鄉。自開港以來，就是一個多元包容的地區，鰥寡孤獨廢疾者，在此都能找到容身之處。萬華交通發達，匯聚家族、信仰、休閒、傳產，在地女性眼中所見，是最寫實的社會街景，讓我們看見萬華的當代變遷，也讓我們看見了女人的堅毅與韌性。
《島生誌》 第四輯：台北萬華
主辦單位｜社團法人台灣島嶼文化共生協會
執行單位｜舒喜巷
撰稿｜陳靜宜
攝影｜陳靜宜、陳文偉
特別感謝｜涼粉伯、蔴油木子
主辦單位｜社團法人台灣島嶼文化共生協會
執行單位｜舒喜巷
撰稿｜陳靜宜
攝影｜陳靜宜、陳文偉
特別感謝｜涼粉伯、蔴油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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